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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人花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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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人花(11)

路鶴一把將她挪了一個身位, 就像乾坤大挪移,和她交換了一個位置,他勁兒大, 動作卻溫柔,她幾乎沒感覺什麽沖撞。

路鶴擠開人群, 越過過道, 邁進寬敞些的餐車門口,他大聲說:“幾位同志, 我把你們的箱包疊一下,這兒太擠了,給女同志和孩子攢些空間。”

那幾個旅客見他身材高大,像是別樣的身份, 馬上點了點頭。

路鶴將占住空間堆得不成體統的幾個大箱子和大包兒一手一只,輕輕松松堆到了一角,這下另一頭立即就留出了不少空間。

路鶴喊:“帶著孩子的,到這兒休息。”

有抱著孩子的女人,還有一個拽著小男孩的女人,連聲感謝, 坐到了那個騰出來的空間。

幾個壯漢不免誇讚:“同志,你力氣可真大,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啊?”

“修車的。”路鶴淡淡回道。

“哦,那修的鐵定是火車吧。”

頓時嘈雜的車廂裏熱鬧了起來。

“這裏還有個位置,有沒有女同志來坐會。”剛剛帶著小男孩的女人在喊。

“有。”趙雷霆喊,“馬上來了。”

趙雷霆推著孟思期過去,旅客紛紛讓路, 孟思期顯得不好意思,她是民警, 卻和客人搶位置。

她半推半就地走了過去,腿早就軟了,她確實想坐一會兒,那邊兩個女人給她留了一個空地,她幾乎是一屁股坐下,地下有些涼。

路鶴脫下自己的棕色外套,遞給了她,語氣溫存卻像是命令,“墊著。”

“我不用,我真的不用。”

“聽話。”

路鶴這句話是上司對下屬的關懷,然而孟思期卻頓了下,不知道為什麽,臉頰有些微微發熱,她就像失去拒絕的意識,竟接下了他的外套。

在路鶴清冷的目光裏,她小心翼翼將外套墊在了屁股下面。

路鶴穿著白襯衫,他好像喜歡純粹的白色,外面還套著一件格子羊毛衫,外套脫掉,他身形更加俊朗,在擁擠的人潮裏竟然格外地亮眼。

她只覺地面有種溫熱的氣息,那是和路鶴朝夕相處的氣息,她能感覺出其中的溫暖和厚實。

路鶴慢慢轉過頭,沒有再註視她,他找了一個箱壁,靜靜地靠著,像是在想什麽事情。

從孟思期的角度看他,他很沈著,又帶著淡淡憂郁的氣質。

坐下來整個人好了一些,孟思期靠著箱壁很快就打起了盹,這是大晚上,大家得擠一晚到達目的地,這就是這個年代春節時期的綠皮車。

她像是睡了一會,也不知道過了幾點,等醒來的時候,只覺得頭特別重,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箍住腦子,她心裏覺得不好,不會是發燒感冒了。

她摸了摸腦袋,感覺真的是很燙,她這幾天沒睡好,一直焦慮,再加上路上吹風,車裏透身的熱汗,這下終於是交代了。

可她必須等熬到目的地,去那兒藥店買點藥,怎麽都得把這次的任務完成。

她咬了咬牙,心想再堅持會,也許睡一覺就沒事了。

到了下半夜,天邊開始出現一絲曙光的印記。

車廂裏突然響起女人的喊聲:“快來看看,她好像病倒了。”

趙雷霆機警,幾乎第一個望過去,他簡直不敢相信,孟思期蜷在了地上。

他連忙喊:“快讓一讓,有人病了。”

他三腳兩步躥到孟思期身邊,扶起她,“思期,你怎麽樣?”

她毫無反應,他又摸了摸她額頭,太燙了,發了高燒。

“怎麽了。”路鶴越過人群蹲下詢問情況。

“路哥,她高燒,必須得送醫院啊。”

路鶴伸出手撫住她額頭,表情凝重起來,孟思期看上去臉色蒼白,嘴唇已經沒有血色,她好像失去了意識,他忙說:“現在離下一站還有半個小時。我去問問退燒藥,小梁,你們倆看好她。”

“知道路哥,你放心。”

路鶴急速邁開步子,從人群裏擠了過去。

不到五分鐘,他重又回來了,他高高舉著一杯溫水,好不容易回到了孟思期身邊。

“路哥,是不是找到藥了。”趙雷霆心急問。

“火車裏有藥箱,這是退燒藥。”路鶴將包好藥的紙遞給趙雷霆。

“給我吧,我來餵她喝水。”路鶴天生有領導力,幾乎是命令趙雷霆,他下蹲後,將孟思期整個嬌軟的身子放進了臂彎裏,那座臂彎就像一座港灣,孟思期的背脊安然落入。

路鶴纖長有型的手指抵住她臉頰,輕輕一摁,她唇瓣緩緩張口。

路鶴發現她像柔軟的水,即便平時在他心中的印象,她是一個女警,梳著長馬尾,走路時身型矯健,說話時語調有力,但此時她很脆弱。

她蒼白的臉上,唯有眼圈那兒有一點點紅潤。額頭沁出細汗,額前的頭發已經濕了。

“喝了藥就沒事了。”他安慰著。

孟思期的嘴巴張開時,趙雷霆早就將準備的退燒藥,送進了她嘴裏。路鶴動作很輕,也很沈穩,送水到她嘴裏服下。

孟思期咳嗽了兩下,藥終於是服下了。

“這下沒事了吧。”趙雷霆著急地問。

“退燒只是一方面,不能再往前走了,下一站我們必須去醫院。”路鶴臂膀挽著她,防止她摔倒,也放止她的頭靠著冰冷的箱壁,像是保護一個生病的小女孩。

他的表情和他辦案時一樣,眼神堅毅,帶著決然和憐憫,那是他從警以來所賦予的正義感,他天生對弱者有強烈的同理心。

“好,那下一站下車。”趙雷霆忙說。

“路哥,還有五分鐘就到站了。”幾分鐘後,梁雲峰提醒,“我們要不要去門口等著。”

這車廂擁擠,必須得提前準備,路鶴點頭,輕輕用力將孟思期攔腰抱了起來,讓她瘦弱的腦袋貼近他溫熱的胸膛,他安穩抱著她,告訴路人,“請讓讓,下車。”

梁雲峰在前面開路,趙雷霆拾起路鶴的外套,跟在後面。

不一會,幾個人到達車廂門口,這站下車的人很稀少。火車放緩了速度,慢慢停靠。

外面是沈寂的夜色,冷風呼嘯,梁雲峰走出去後擋了一下風,路鶴抱著人走出了門,“趙雷霆,衣服呢?”

趙雷霆快步上前,將外套裹在了孟思期的身上,包住她裸著的脖子。

“必須馬上去醫院。她好像更燙了。”路鶴又撫了下她額頭,聲音很沈。

說話間,他就跑了起來,從車站小跑向大廳,又沖出了大廳,一直跑向大路。

他身型高,腿修長,每邁一步都是百米沖刺那樣的速度。

趙雷霆和梁雲峰拼命跟在後面,外面一片漆黑,趙雷霆喊:“沒有車啊。”

梁雲峰也著急了,“這是什麽地方,車站都沒車。”

路鶴知道,這是一個非常小的站,這個點出站人少,沒車正常,如果有人出站,那麽靠走一定能找到汽車站或出租車,也就是說,他篤定這附近一定有居民區或商業區,有居民區就有醫院。

“都是警校畢業,沒車就跑。”路鶴幾乎是命令,下一秒,他就抱著孟思期朝有一絲光亮的地方跑去。

三個人在路上奔跑著,趙雷霆喘著氣喊:“路哥,你累不累,要不歇歇,換把手。”

“別廢話。”路鶴像是還有無窮的力氣,氣不帶喘,“警校白讀的你們。”

就在夜色裏,三個人奔赴了兩公裏路,終於找到了一家診所,這家診所夜裏有急診,沒有關門,路鶴沖了進去。

在孟思期躺在病床上時,路鶴走向了門外,孤獨的背影在曙光中印上一層淡淡的光暈,他站住那兒,望著遠方,像是思考什麽。

梁雲峰坐在診所大廳的椅子裏,雙腳打顫,他打警校可從來沒有跑這麽急。他不由望向路鶴的背影,這個男人,這個一隊的頂梁柱,原來果真是不同尋常。

趙雷霆捂著喉嚨,幹咳了兩聲,他望著門口笑了笑,真是了不起啊,路鶴果然是路鶴,不但氣不帶喘,而且抱著一個近百斤的人兒還能穩穩當當。

*

孟思期迷迷糊糊,頭一直很重,她分不清天和地,更分不清白和黑,但她隱約記得有人帶著她在烈風中奔跑,就像小時候,她迎著朝陽,父親牽著她的手跑向學校。

後來父親中彈,一只腿半殘,坐上了輪椅,他是警局的英雄,不過父親從來不希望她走上警校,也不希望她當警察,因為父親愛護她,他一生面對了許多罪犯,最終是被罪犯打殘了大腿。

他坐進輪椅裏時還告訴她,“其實有你們在,我每一次任務都很賣力,我擔心罪犯下一次會將兇器對準你們。”

“也是有你們在,我才放心往前沖,知道你們會為我自豪。當我們警察的,總是這樣,內心很矛盾,老覺得自己是英雄,但又怕家庭受拖累,我啊,一輩子當不了一個好父親,我就希望你一輩子健健康康,開開心心。”

孟思期畢業的那年,父親去世了,他一輩子從警,勞累過度,在生命最後的兩年,在輪椅裏也並發了許多老毛病。

她去送行的時候,父親的同事告訴她,“其實他頭顱裏,”他用手比劃了一下,“有個彈片。”

孟思期那一次哭得很傷心,她分明記得曾經她是很責怪父親的,他不喜歡歸家,他總是將警局當自己的家,他不希望女兒打探他的工作,他希望她和警察無關,一輩子都是最普通的人。

她還記得那次她看到了那則新聞,路鶴的白骨在新聞裏播放,父親淡淡地說:“當警察,都是這樣的,沒人敢說,不犧牲!”

她曾經以為那一切離她很遙遠,但有一天,卻又離她那麽近。

她拼命咳嗽了起來,父親的笑容慢慢散去,路鶴的形象重新塑成。

路鶴,那是她兩個世界唯一的樞紐。

她希望在這個世界裏他是平安順遂的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趙雷霆的臉慢慢地變得清晰。

“我在哪呢。”孟思期看著白白的天花板,又看了看趙雷霆。

“醫院,你病了,這都大半天了。”

孟思期終於記起她在火車上一病不倒,她又想起,“路鶴呢?”

“他見你沒事了,就和小梁去辦事了。”

也是,他們這次出來也是辦公事,她問:“我是怎麽到醫院的。”

“還能怎麽。”趙雷霆頓了頓,他不知道要不要將這一路的艱辛說出來,他剛剛明明看見孟思期在睡夢中流出眼淚,他擔心她還會擔憂路鶴,語氣放慢了些,“都是路哥安排的,找了輛車子,直接送你過來的。”

孟思期醒來時,感覺頭腦輕松了許多,昨晚也不知道是怎麽了,突然就一陣眩暈失去意識,連給她應急反應的時間都沒有。

也許真的是最近宋辛冉的案子給她的壓力太大了。

出醫院門,是下午三點,陽光照射過來,孟思期感覺到一絲溫暖。

這裏還是本省內,兩人還得去坐趟火車,一想到人擠人就頭疼,這趟路已經走了大半,如果打車也是一個方法,但是年關將至,路程不短,車費估摸超貴。

她正躊躇時,趙雷霆突然說:“我去打個電話,路哥說這附近有個朋友,可以開車送我們一程。”

見趙雷霆去小賣鋪打電話,孟思期內心裏漸漸湧上一些輕松的慰藉。

路鶴的這位朋友姓秦,四十多歲,應該是以前路鶴在這一塊辦案認識的,他見了面很熱情,開車時還不停念叨:“路隊也是好幾年沒見了,今天你們一個電話,我真是興奮……你可不知道,當年路隊幫了我大忙,要不是他,我過不了那個坎……路隊辦案那是一流的,我不是吹,真是厲害……你們警隊真是厲害。”

秦師傅說了不少路隊當年在這兒辦案的過程,把路鶴說得神乎其神,他心裏,這世界上他就是數一數二的刑警。

不過對於那件事本身他閉口不提,孟思期和趙雷霆也沒有問,像這種恩情很可能是關於親人的救贖,所以孟思期也不會去提那件塵封在他心底的往事。

車上後半段孟思期睡了會兒,大概六點多鐘,車子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,也就是宋辛冉和靳亞明小時候生活的永安鎮。

趙雷霆要給秦師傅付錢,然而秦師傅說,路隊早把錢打給他了,他不要都不行。

這座鎮就坐落在永源縣縣城,屬於縣城交通相對發達的鄉鎮,因此車程比較順利,孟思期也沒有感覺暈車。

秦師傅開車離去後,兩人找了一家小賓館,要了兩間隔壁間,住下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兩人按約好的時間起床,在附近吃了個早點,便前往宋辛冉身份證上的地址,根據地圖,走二十多分鐘就能到那塊地方。

兩人走在晨霧裏,孟思期漸覺身上熱了,腿腳的寒冷也頓時消去。

“是不是那。”趙雷霆一手拿地圖,一手指著前面一片居民群。

和城市裏的建築不一樣,永安鎮上是成群的居民樓靠著大路修建,沒有小區的概念,這些屋也沒有什麽規則,家家都劃出來了小院子,屋形基本面南,但也有不少是無視方向的。

淩亂的居民群裏卻升起統一朝上的炊煙,這使得這片居民區看上去“整齊劃一”,充滿十足煙火氣。

因為沒有規則,也讓人很容易相信,這裏好多年都沒有改變,因此宋辛冉和靳亞明的家一定在這一塊兒。

想去誰家條條路都能通,兩人邁進一條小道,這個年代鄉鎮和農村不像城裏,沒有門牌,只能靠問。

趙雷霆人活潑嘴巴靈,遇到院子裏有活動的人就上前打招呼:“大爺,您知道宋辛冉家在哪嗎?”

“宋什麽?”大爺理解半天,也記不得這個名字。

再問靳亞明的名字,也搖擺著頭。

又問了幾家人家,都是這種反應。

“會不會是搞錯了啊。”孟思期問。

“不會啊,”趙雷霆拿起地圖覆查,“他們身份證地址就是這兒。”

“會不會身份證也有假呢?”這個年代還是使用一代身份證,也沒有聯網,因此要是作假也是有可能的。

像宋辛冉那樣的思維,如果真的有心隱瞞自己的過去,也不是不可能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趙雷霆突然興奮地說,“他們離開家的時候應該有好幾年了,可能這裏的老人都忘記了?”

孟思期覺得很有可能,而且像鄉村的孩子還有取小名的習慣,說不定這個地方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大名。

她恍然大悟,趙雷霆也眼放精光,兩人幾乎異口同聲:“學校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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